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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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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艷娘呢?李衎的人問出什麽了嗎?”元無憂又問道。

異能者相關的事, 李衎時常會親自經手。

昨日,是艷娘擄走了元生,然後元生就入了那人的世界。如此看來,艷娘多半是為那人做事的。

“煙羅才去問過, 還是老樣子。”徐慎之道, “說帶走元生是因為見他長得標致, 想收入瀟湘苑。至於能創造精神世界並攝魂的異能者,她咬死不知。”

“瀟湘苑其他人呢?”

“都問了。只得知艷娘並不是表面那般和善, 私底下逼良為娼的事並沒少做。但關於那個攝魂異能者的事, 沒有人知道。”

“不奇怪。那人根本沒必要親自見艷娘。”元無憂輕輕地拍著元生,道, “若是願意, 人的精神便可從那人的世界回來。那麽同樣, 若是願意,並知道途徑, 就也能自現實去那人的世界。他們多半是在那人的世界裏見面的。”說話的工夫,元無憂的面色仍舊沈沈, 顯然仍在為元生的事而滿是怒氣。

徐慎之便安撫她:“倒也不急。聖上聖明。人都落到了他的手裏,哪還有問不出來的事。”可真是一點也不像是在描述什麽好人。

元無憂深以為然。李衎這狗東西, 最會抓人心弱點,上不得臺面的損招信手拈來。他想問的東西, 鮮少有問不出來的。

怕是明日, 就多多少少有些結果了。

元無憂壓著心裏的火氣,一直等到了這個“明日”。

她是在元生的房間裏宿的。這孩子癱在她的懷裏,一離她就無意識地哼哼唧唧。元無憂本也心疼他遭了那樣的罪, 怕他夜裏夢魘, 就幹脆陪他一起了。

醒來的時候, 孩子還沒醒。元無憂便悄悄地起身,打算親自過問一下李衎的進度,免得狗東西偷懶。

她才一起身,元生就忽然也醒了過來。

他擡眼看著元無憂,眼睛裏有說不出的依賴,好像很怕她走。

可下一刻,他就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與平時的不同,立即調整神色,變成了往日那副惡狠狠的樣子,好像要找她尋仇。

元無憂便順勢起了身,打理自己,剛好可以離開。

見她真的要走,元生的臉色連續變了幾變,在兇狠和依賴之間反覆打轉,讓元無憂看得很是有趣。

終於,他的神色固定在一個七分兇狠三分不舍的狀態,兇裏兇氣又別別扭扭地偎在元無憂的身側,一副“你不問那我跟著你就是正常的”的模樣。

其實,若是要表達自己內心堅定,他怎麽也該象征意義上地放放異能,他卻連手指頭都沒有擡起過一下。

元無憂忽然意識到,他在害怕。

他在害怕自己的異能了。

考慮到他曾在那個世界中經歷了什麽,這可真是一旦都不奇怪。

元無憂的臉色又沈了沈,伸手摸了摸元生的頭,順手把他抱了起來。

驟然——甚至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——被人像模像樣地,像抱普通小孩子一樣抱了起來,元生很是猶豫地在“要麽就這樣吧”和“至少也要反抗一下吧”中間遲疑了一下,最終象征性地推了元無憂兩下,而後就似乎很是被動卻又毫無阻力地縮進了她的懷裏。

元無憂摸了摸他的頭發。

除了強提起來的兇狠和沒藏住的依賴,他的眼中其實還有其他的情緒。

恐懼。

還有痛苦的悲傷。

所以他藏在大人——能夠控制住他的大人——的懷裏,安靜下來,便安下了心來。

再然後,他就捏緊了她的衣襟,想著長大,眼裏全都是難過了。

元無憂拍了拍他的背,抱著他,走出了門。

門口站著個人,一見她,就恭敬地跪下行了個禮。

這宅子裏,會跪她的只有一個人。

對方俯著身子,從後頸的領口能夠看到一點突出的脊骨,顯得整個人都有些單薄瘦弱。他半生吃過的苦太多,幾乎沒過過什麽安生的日子,整個人都偏瘦。倒是在原應最恨他的元無憂這邊,他其實還多少長出了些肉來。

他受李衎的命令,需一直跟著元無憂,平日夜裏都是歇在元無憂院裏的雜物間的。今日元無憂宿在了元生這裏,他無處可去,怕是在門口守了一夜。

不管是做李衎的狗還是緊跟著她監視她的自由,他都還真是認真到離譜。也不知李衎到底是許了他什麽好處。

元無憂心中剎那間一陣厭煩。在為艷娘的事徑直入宮去找李衎的時候,她的臉色更是沒有晴過半分。

李衎迎著她陰陰沈沈的臉色,笑得一臉陽光:“現在關系這麽好了?養小孩好玩吧!”說的是她抱著元生進來的事。

元無憂理都不理他,順手把元生往禦書房的桌上一放——這金貴的桌子可從來都沒被人坐過——開門見山:“審出什麽了?”

兩日了,以李衎的手段,怎麽也該問出點什麽東西了。

她如今是真的很不爽快,真的非常需要馬上找到那個人,好好出一出火氣。

她一提這事,李衎頓時哭喪下了臉,嚶嚶道:“嗚嗚好難啊……這姑娘上無至親下無好友,無牽無掛啥也沒有,骨頭還很硬,怎麽都威脅不到她啊……朕真的盡力了!”

言下之意,就是什麽都沒問出來。

……

老子信了你的邪。

這話別人會信,元無憂怎麽可能信?他可是李衎,他想問出來的東西,鐵王八都要張張嘴。審一個女人審了兩日,怎麽會一點消息也沒有?

威脅不行,套話還不會嗎?重點問不出,旁敲側擊的東西也沒有嗎?

這狗東西,又在打什麽主意。

艷娘不過是一個下屬,元無憂想知道的是她的主人,那個攝魂者的消息。

實際上,一旦涉及到這個人,李衎就顯然對元無憂有所隱瞞,言必稱查不出,不願給她什麽結果。

而在對她有所隱瞞的同時,他又命令她建異能司,同樣不告知她緣由,像是算計好了要把她往哪兒送。

這算盤打得可謂是震天響,一點兒都不帶避諱她的。

如果說,之前元無憂還能看在他那兩句“你要幫我……你要好好做”“你不知道,我為這檔子事犧牲了什麽”而收斂下性子對他好一點,如今,正因為元生的事而倍感不爽,還因為李衎強派元笑監視她而餘怒未消,又在他這邊得不到真話而碰壁的元無憂,顯然是找不回那份好脾氣了。

她冷著臉,一把揪住了李衎的耳朵。

“啊疼疼疼輕點輕點無憂輕點疼疼疼——”李衎捂著耳朵求饒。

元無憂的任性乖張可是離譜到聞名的。她好些日子沒發作了,可不能說她就是變了。

“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。”元無憂又使了幾分力氣,把李衎揪得身體前傾,不得已隔著桌子湊到她的前頭。

元笑一直悄無聲息地跪在禦書房的角落,如今已經瞪大了眼睛,手撐著地,差一點就上前阻止了。

無論如何……無論面前的人如何縱容無憂,都是一國之君,當今天子。

損傷天子發膚的事,誰能擔得起?

無憂這樣……這樣……真的可以嗎?

可聖上看上去並不驚訝。無憂是聖上的心腹所在,這是無需質疑的事實。所以,他絕不可能要無憂因禦前失儀而被問罪。若是此舉不可,他當一開始就正色呵斥無憂了,絕不會縱容她如此。

可是……可是……那可是聖上啊。被無憂把耳朵都給揪得血紅的,可是聖上……

元笑的手心都冒出了汗來,唯恐無憂被人問責。

元無憂卻顯然毫無這樣的擔憂。她又把李衎揪近了一點,冷著臉,逼問道:“我說話不喜歡重覆,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?”

“嗚嗚嗚消消氣消消氣!啊輕點輕點輕點!消消氣消消氣嘛!”李衎噫噫嗚嗚,“真的,真的暫時不能說……以後,以後我告訴無憂好不好呀?——嗷疼!”李衎當然從未想過真正地隱瞞元無憂。但凡他想,之前陳婉清的事也好,艷娘的事也好,都隨意編些結果搪塞於她就是,何必與她說“沒查出來”,明擺著招她懷疑。

“以後是什麽時候?”元無憂一臉平靜地擰著手指尖的肉,擰一下就能聽李衎叫一聲。

“下……下月末!”李衎飛快地計算了一下時間,“下個月末,我就告訴你。”

元無憂終於松開了手。

李衎一夕得了自由,呲溜一下就退到了元無憂碰不到的地方,捂著耳朵嘶嘶哈哈。

“下月末。說話算話。”

“嗚嗚好疼好疼。無憂你也是,下回就不能下手輕點?”

“說話算話?”

“天子之言,哪有不算數的道理?”

元無憂這才收回了視線,伸手一抱元生,轉身就走。

在她的懷裏,剛看完了一出大戲的元生無意識地縮了下脖子,竟然整個人都老實了些。

說來,元無憂好像還從未在他面前發過脾氣。

她一走,元笑欲要起身跟上,卻又仍不放心,遲疑了片刻,對李衎叩首,恭敬道:“小姐頑劣,對聖上多有得罪,懇請聖上寬恕。”

“這丫頭確實過了分。”李衎板起了臉,“簡直是無法無天。”

元笑心裏咯噔一下,連忙再次叩首,甚至叩出了聲響:“小姐年幼,尚有頑劣之處,但一心忠誠於聖上,從未有絲毫二心。還請聖上體諒。此事皆因在下護駕不力,請聖上嚴懲。”

李衎沒忍住,笑了出來:“不聞不知,人言還能歪成這樣。打人的是年幼頑劣,反倒旁人需要嚴懲?無憂被慣成這個模樣,你我可真是都脫不開半點幹系。”

聽得李衎如此,元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。他沒發怒,只是玩笑於他。

“行了,和這丫頭沾上邊,你連玩笑都聽不出了。無憂只是你家姑娘嗎?我和她待一塊兒的時間可比你都久。在我這兒,還用得著你給她求情?”

“是。”

“去吧。”李衎笑著搖了下頭,“你也是為她操碎了心。”

元笑便叩首離開,趕忙去追元無憂去了。

在見著她遠遠的背影的時候,他腦中仍想著聖上的那句話。

“無憂只是你家姑娘嗎?我和她待一塊兒的時間可比你都久。”

他在無憂六歲時與無憂相識,在她十二歲時發生了……那件事,鎮四海毀,師父昏迷不醒,無憂得聖上垂青而入宮,而他天大地大再無處可去,承護國將軍指點,入軍做了軍奴。

無憂在宮中待到了十九,而後出宮自立門戶,算來與聖上朝夕相處了七年。而他則只陪伴了無憂童年的六年。這麽一想,聖上與無憂待在一起的時間,竟確實是比他要久的。

原來,她的生命中早就有更加熟悉的人了。只是他一直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,所以無論如何都忍耐不住,恬不知恥地跟著她不放。

想來也是,他不過陪伴了她一個短暫的童年,於她而言算得了什麽呢?更何況,在她看來,他當是這世上最為無恥之徒了。他……

元笑早該適應了的。

在決心承擔這一切的時候。

在軍中受盡折磨的時候。

在每一個得以回到城中的日子裏悄悄地,遠遠地望著無憂的時候。

他早已想到了這樣的後果,早已做好了承擔這一切的準備。

可他還是太軟弱了。

所以……所以,就只是因為聖上的一句戲言而已,他遠遠地望著無憂的背影,一面追逐,一面竟忍不住鼻尖發酸。

他很努力地將這份沒來由的酸楚壓了下去,追到了無憂的身邊,低下頭,悄無聲息地追隨著她。一如往常。

他想,這樣其實就夠了。能夠這樣近地跟在無憂身邊,已經是過去的他做夢也不敢想的了。

他用戰場上的軍功,用性命出生入死才勉強換來了這個。這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了。

不可以更加貪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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